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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下快车(二) (2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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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后来她被孟宵的父母、考古队队长孟怀夫妇收养。孟怀替她起了新的名字,从《诗》里挑出的欢欣句子:“钟鼓既设,一朝飨之。”她选择在新的名字前冠上死去母亲的姓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接受过几次回访和心理创伤治疗,都不了了之。慈善家在她身上找不到他们预期的东西,比如:悲剧留下的深刻伤痕,可供人研究和观摩的阴翳。她对那件事闭口不谈。许多人对她心生怜悯。但没有人见到过她的眼泪。她的内心超出寻常地坚硬,被一层厚厚的风化壳遮盖,烈火烧灼过的岩石填满了可怕的缺损,毫无破绽。像从血肉里活生生剜掉了腐烂的部分,然后她变得坚不可摧。

        数年后她甚至做出其他人意料不到的决定:进入孟怀夫妇就读过的考古系。

        从基本功开始,从埋藏学、器物类型学到田野考古技术,在许多门学问里她竟最热衷于骨骼学与考古绘图,用游标卡尺和墨线笔绘制各种比例的遗址分布图,戴着手套辨别和拼凑每一块尸骨——这些时刻她不再受到回忆和痛苦的侵扰,全神贯注,心无旁骛。接着是接连不断的田野实习,起初是遗址探方,后来是墓葬。直到博士毕业,她选择回到那里——所有人以为她会终身逃离的地方——就在西北高原,她亲手勘探和发掘了第一座大型墓:深达十二米的墓穴,两条墓道,足足九个壁龛,青铜礼器、成套编钟、车马器、玉器和金银饰品堆积如山,满坑满谷。她不知疲倦,报复式地拼命工作,成果斐然,在一个年轻得惊人的年纪,有了自己的考古队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学会一次次克服如影随形的黑暗和窒息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她仍然时常做梦,一层层的连环梦,如迷宫般环环相扣。她在噩梦中“睁眼”,随即跌入另一个噩梦。梦中的景象来回变幻。

        有时她梦见黑暗隧道和对角羚

        。她和孟宵去过两回。第一次在隧道出口撞见它。她们屏息凝神,小心翼翼地停留在远处,端详它柔软的毛发、尖细的长耳朵、雕塑一般的角,目送它轻盈远去。第二次在旷野上见到它的尸骸。它已被一颗子弹击毙,血流满地,身体干瘪。双角被砍去的地方留下两个漆黑可怖的洞。它睁着双眼。那双原本璀璨的、琥珀似的眼睛,溢满了寒冷的哀愁。

        有时她梦见孟宵的身影,在行人摩肩擦踵的街道中背对她远去,汇入人群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每一张面孔依次掠过她的眼前,像她反复读到的那首诗:“人潮中这些面庞的闪现;湿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数点。”[1]

        更多的时候,她梦见自己还躺在浸透鲜血的地底,身边是母亲渐渐冷却的尸体。她应该逃,但身体动弹不了。人声嘈杂、警笛作响的墓地里,她被人抬上担架,在破晓时第一缕日光照亮的警车玻璃上看到自己空洞的神情。在麻木之中,悲痛忽然离她远去。她进入了一种纯粹而绝对的平静,那平静使她得以感受自己的呼吸,像潮水似的起起伏伏,从急到缓,从缓到急。

        秦终朝从梦中醒来时,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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